“你发如雪，凄美了离别，我焚香感动了谁？”

2005年，一曲《发如雪》，融合了周杰伦悠扬的旋律和方文山唯美古朴的中国风歌词，感染了无数年轻人。

但鲜有人知道的是，“发如雪”三个字，出自陆游的《夜闻大风感怀赋吴体》：原诗是这么说的——

病起窗前发如雪，夜闻风声孤涕零。

很难想象，蹉跎一生，发成雪鬓如霜的陆游，拖着病躯在夜雨风声中回顾一生，该是怎样的煎熬和不甘，才会让他这样铁骨铮铮的人独自泣泪。

1125年，宋徽宗宣和7年的10月17日，陆游出生在一艘在岸边躲避电闪雷鸣的小舟上。

他是名门子弟，家里藏书众多，父亲曾担任京西路转运副使。

此时，北方的金兵正要南下，朝廷风雨飘摇。两年后，北宋灭亡，靖康之耻成了华夏历史上极致残酷的一页。

生逢乱世，陆游从小颠沛流离。

“扶床踉跄出京华”、“我生学步逢丧乱”。他在还是扶着床学步的年龄，就已经要出京逃难了。

战乱时节，居无定所，若是路上遇到金兵，只得在荒郊野外躲避，吃饭都是问题。

这样风餐露宿的生活，在幼小的陆游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，因此，抗金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放下的执念。

小时候，陆游经常听自己叔父陆宲讲抗金的故事。

曾经，面对直逼东京（河南开封）的金国，在陈留做官的陆宲视死如归，在一场惨烈的拼杀后保住了陈留，却被骨头软的主和派宋徽宗罢了官。

叔父满心不甘与不服，期望陆游能够填补他的遗憾。

在叔父的影响下，陆游一心想要成为武林高手，建功立业，报效国家。

16岁时，陆游第一次参加临安的科举考试。

这次考试，没有中举。

但对16岁的陆游来说，这只是牛刀小试，感受一下考场后，继续学习提高。

三年后，19岁的陆游已是颇有名气的诗人，这次他一心大展宏图。

但结果不遂人愿，他又一次名落孙山。

若是因为自己才学不够，倒还能理解，但这次没考过，完全是因为臭名昭著的秦桧从中作梗。

两年前，岳飞被秦桧谋害，命丧风波亭。

陆游曾直言不讳对岳飞的惋惜和对秦桧的愤怒。

秦桧有所耳闻后，自然视陆游为眼中钉。权倾朝野的他万万不会让陆游通过考试。

不过，这些并没有让陆游放下考取功名的决心。

十年后，已经名满天下的陆游29岁，再次参加考试。

这时的陆游因为父亲为官的原因，可以根据恩荫制度，参加针对官员的“锁厅试”。

不巧的是，他又遇到了秦桧。

这次陆游的考试对手中有秦桧的孙子秦埙。秦埙在，秦桧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孙子排在其他人后面的。

幸运的是，主考官陈之茂是个有胆有识的人，看到陆游的答卷后，欣喜不已，直接录取陆游为第一名，秦埙排在陆游后头。

之后的礼部考试，陆游再次夺得第一。

秦桧气愤不已。

在之后的殿试上，把持大政的秦桧在傀儡皇帝宋高宗那里添油加醋，说陆游“喜论恢复”，喜欢和人讨论恢复中原的事情。

此时的君主宋高宗偏安一隅，他最烦的就是有人提及北伐恢复中原的事情。

于是一怒之下淘汰了陆游。

第三次参加考试的陆游再次无缘建功立业的梦想。

在考场上频频失利的陆游，情场上也不怎么顺遂。

注意听上面内容的小伙伴会发现，在19到29岁这10年间，陆游的考场履历是空白的。

这段时间他之所以没跨入考场，就是因为被感情等事牵绊。

其中最让他遗憾一生的就是和表妹唐琬爱而不得的婚姻。

公元1144年，19岁的陆游和表妹唐琬结为连理。

两人青梅竹马，感情非常好。

新婚燕尔，两人不免耳鬓厮磨多了一些，这让陆游的母亲误以为儿媳举止轻浮。

加上当时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”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，结婚两年都没生子的唐琬让婆婆心生厌恶。

陆游的母亲越来越不喜欢唐琬了，最后竟逼迫陆游休掉唐琬。

不忠不孝，是读书人最大的耻辱，陆游不敢悖逆母亲，只好休掉唐琬。

很快，陆游再娶妻王氏，唐琬再嫁赵士程。

两人从此劳燕分飞。

后来，三十出头的陆游由于三次考取功名不成，愤懑难平，在老家沈园散心。

春意暖阳间，一对夫妻迎面走来。

陆游心神震颤，一眼看出对面是唐琬和唐琬的“新丈夫”赵士程。

熟悉的身形纤弱消瘦，完全不是当年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。

唐琬一见陆游，眉眼间眼波流动，泪光点点。

七年未见，如今重逢之时，回忆蓦地涌上心头。

当年，花前月下，你侬我侬；如今相见，唐琬却已嫁作他人妇。

陆游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。

长叹一句，长饮一杯，他在沈园的墙壁上题写下《钗头凤》——

红酥手，黄縢酒。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，欢情薄。一杯愁绪，几年离索，错错错！

那时挽着的纤细软润的红酥手，如今已与自己毫不相干。

陆游当然不敢直接表达对母亲的不满，只有在诗中写道“所冀妾生男，庶几姑弄孙。此志竟蹉跎，薄命来谗言”。

除了无奈还是无奈。

这样的见面对唐琬更是极大的打击，很快，她便忧郁而终。

之后的岁月里，陆游时时为情所困。

作为风流文人，他的一生邂逅不少佳人，可没一个能替代唐琬在他心中的分量。

情场不顺、仕途受挫的陆游，在34岁的时候毛遂自荐，终于通过举荐做了一个小官——福州宁德县主簿。

此时的他家国壮志未酬，红粉佳人已去。

“恰洗尽、黄茅瘴。老惯人间齐得丧”，虽无白发，他却觉得看透世间沧桑、身心已老。

几年后，他调任京官，在朋友们的力荐下，终于有了面见宋高宗的机会，对这个机会，陆游等了太久太久了。

那些关于克复故土的壮志，他想一吐为快。

“后生谁记当年事,泪溅龙床请北征”。他慷慨陈词，激动地把眼泪都溅到了龙床之上。

虽然他后来没有直接参与北伐，但他的一腔热血，终于有了慢慢渗透的舞台。

宋孝宗继位后，一改对金国的态度，先是为岳飞父子平反，后又启用主战派史浩做右丞相、抗金将领张浚为枢密使，表明了坚持抗战的决心。

看到朝堂之上如此明确的主战态度，陆游马上上书奏章，提出抗战的主张。

此外，陆游还被任命为中书省和枢密院的编修官，起草军事机密书信。

能够接触到最高机密，对于陆游来说，年少时的仕途梦也算是实现了。

谁知，一向耿直的他，又得罪了宋孝宗的宠臣曾觌、龙大渊。

这两人随从宋孝宗多年，恃宠若娇，孝宗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大臣们敢怒不敢言，只有陆游嫉恶如仇、直言相告。

于是孝宗一怒之下，把陆游贬出京城，调到镇江府做通判。

之后，一心要树立自己威望的宋孝宗决定北伐抗金。

但由于准备不足，迎战仓促。不到一个月，北伐宣告失败，主战的宋孝宗开始动摇，转而倾向保守。

于是陆游又以“力说用兵”的借口，被罢了官。

初露锋芒的陆游，就这样，又一次远离了他的梦想。

此时的陆游已经42岁了，不甘的情绪，日渐浓郁。

他向四川宣抚使王炎写了自荐信，直言自己已垂垂老矣，一身功夫却无用武之地，真的是可悲可叹。

巧合的是，王炎此时正要准备进军长安，于是邀请了陆游到南郑从军。

年过不惑，突然有了投笔从戎、为国捐躯的机会，陆游的心情一下子转忧为喜。

“当年万里觅封侯，匹马戍梁州。”

陆游快马加鞭，长途跋涉，直奔南郑。

战场上，48岁的陆游，发染白雪，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。

他献计献策，亲身参加战斗，还只身打虎，被赞做打虎英雄。

战场八个月的时间，是陆游一生的巅峰时刻。

“飞霜掠面寒压指，一寸赤心惟报国”，鹰击长空，鱼翔浅底，他的满腔热血、滚滚沸腾。

但投降派的朝廷却是典型的软骨头。

很快，他们便下了诏令，召回王炎，遣散幕僚，北伐搁置。

已经将近50岁的陆游，也被调往成都，再次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。

已是知天命之年，体力远不如从前。

起伏半生的陆游，深知此生报国的梦想已经难以实现了。

他虽然身系百姓、不敢尸位素餐，但个人的力量始终无法撼动时代的潮流。

不如就此放下，醉生梦死。

于是这个时期的陆游，一有空，便酒醉于声色犬马之间，放浪形骸之外。

这刚好被政敌捏住把柄，以“贪杯放荡”的理由弹劾罢官。

见状，他索性就给自己起个“放翁”的称号，“门前剥啄谁相觅,贺我今年号放翁”，告诉诗人自己就是不拘礼法、不羁颓放。（陆游“陆放翁”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）

此后的陆游宦海沉浮，起用、罢免，起用、罢免。

年岁渐增，但陆游的心，从未死去。

1206年，82岁高龄的陆游早已赋闲在家。

耄耋之龄的他本该颐养天年，但他又一次公开支持主战派，支持开禧北伐的韩侂胄。

这样的行为被视作“攀附权贵”，差点落得个晚节不保。

此后由于准备不足，开禧北伐又告败。

陆游被划入主战派并“落职”，被罢免一切官职，停发退休俸禄。

那年，陆游84岁，他真的老了，老得像一颗枯木。

铁马冰河入梦来，那些铮铮作响的马蹄声，刺透耳膜的喊杀声，只能出现在半睡半醒的迷梦里。

他步履蹒跚，最后一次到沈园凭吊牵挂一生的爱妻唐琬，“也信美人终作土，不堪幽梦太匆匆”。

1210年，85岁高龄的陆游已经接近人生的终点。

病榻之上，他写下了那首留垂青史的《示儿》——

死去元知万事空，但悲不见九州同。

王师北定中原日，家祭无忘告乃翁。

之后他带着无尽的不舍，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陆游这一生没有酣畅，只有遗憾。

但那些克复家国的豪言，那些铁马冰河的理想。

却在丹书铁券里穿越百年岁月，给予无数人深深的震撼。

俱往矣，今日之神州大地，温婉绮丽。

作者 | 海边的渔车夫